“你个蠢货!你把炸药放到哪儿去了!”
副团长王凤麟的怒吼在雪夜中炸响。
代号“钉子”的日军炮楼下,刘厥兰精心策划的爆破彻底失败,三十公斤炸药只给炮楼挠了个痒,突击连的兄弟们被死死压制在火力网下,伤亡惨重。
任务即将以牺牲告终,所有人都陷入绝望。
然而就在此刻,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。
01
1918年的冬天,山东鲁中地区的风刮得像刀子。
一个叫刘厥兰的男婴,就出生在这样一个漫天煤灰的矿山村里。
他的命,仿佛从一开始就和煤炭、和地底深处的黑暗绑在了一起。
刘家的祖祖辈辈,都是矿工。
他们把力气和性命都交给了那不见天日的矿井,换来的是勉强糊口的窝窝头和一身洗不掉的煤黑色。
刘厥兰的父亲也不例外,他沉默寡言,脊梁被生活压得有些弯,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,偶尔会透出一点光。
那光里,是对儿子的期盼,也是对命运的无奈。
刘厥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,他闻的不是花香,是瓦斯的怪味。
他玩的不是泥巴,是乌黑的煤渣。
别的孩子还在撒尿和泥的年纪,他就已经能分辨出不同煤层的硬度。
十二岁那年,他跟着父亲,第一次下了井。
井下的世界,是另一个天地,压抑、黑暗、潮湿,只有矿工们沉重的喘息和铁镐敲击煤壁的当当声。
父亲把他领到一位姓赵的老矿工面前,那人是矿上有名的“老把式”,一手打眼放炮的绝活无人能及。
“赵大爷,这小子就交给您了,是打是骂,您随意,只要能让他学到本事,将来有口饭吃。”
赵把式吐了口浓痰,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瘦小的刘厥兰,点点头:“放心吧,只要他肯学。”
刘厥兰没让人失望。
他好像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。
别人要学半年的手艺,他一个月就摸得门儿清。
他不仅学得快,还爱钻研。
他发现,用耳朵贴在岩壁上,能听出里面不一样的回响,有的沉闷,有的清脆,这代表着岩石的结构不一样。
靠着这个本事,他总能找到最省力、最安全的放炮点。
他计算火药的用量,更是精准到令人咋舌。
同样的炸药,他能崩下比别人多一半的煤来。
工友们都说,刘厥兰这小子,天生就是吃爆破这碗饭的。
渐渐地,他在矿工中有了名气,成了新一代的“老把式”。
他也曾以为,自己这辈子,就会像祖辈一样,在这黑暗的矿井里,与煤炭相伴一生,直到老得拿不动铁镐为止。
他的人生轨迹,似乎早已被画定,清晰而又灰暗。
直到1937年,那一声枪响,彻底改变了一切。
02
卢沟桥的枪声,很快就传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。
起初,矿工们还只是在下工后,聚在一起议论几句,骂几声“小日本”,然后继续回到黑暗中去刨食。
他们以为,战争离他们很遥远。
但很快,他们就错了。
日军的铁蹄,踏碎了村庄的宁静。
他们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。
那天,刘厥兰刚从井下上来,就看到村里火光冲天,哭喊声震天动地。
一群日本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,正在追赶着手无寸铁的乡亲。
他的父亲,为了保护几个躲在身后的孩子,被一个日本军官一刀刺穿了胸膛。
刘厥兰亲眼看着父亲高大的身躯缓缓倒下,鲜血染红了脚下的煤渣地。
那一刻,他感觉天塌了。
他目眦欲裂,胸中燃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怒火,那是国仇,也是家恨。
他抄起一把铁镐,像疯了一样冲向那群日本兵。
但他的勇猛,在敌人的枪弹面前,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他被乡亲们死死拉住,拖进了山里。
“厥兰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!要报仇,得活着!”
刘厥兰跪在山坡上,望着山下化为火海的村庄,泪水混着煤灰,在脸上冲出两道黑色的沟壑。
他没再回矿上。
他听说八路军在山里打鬼子,便怀着一腔血海深仇,投奔了山东纵队。
因为他懂火药,熟悉爆破,很快就被编入了工兵连。
在部队里,刘厥兰把对鬼子的恨,全都倾注到了炸药上。
别人不敢干的活,他干。
别人不敢上的地方,他上。
他的爆破风格,大胆、泼辣,甚至有些不要命。
每次任务,他都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,抱着炸药包冲在最前面。
有一次,部队要端掉一个鬼子的据点,据点外围有一圈铁丝网和一片雷区。
刘厥兰二话不说,带着两个战士,硬是用身子在雷区里滚出一条通道,然后用集束手榴弹炸开了铁丝网。
还有一次,为了炸毁一座鬼子运输军火的桥梁,他在桥墩下安放炸药时,被敌人发现,机枪子弹打得他身边的水花四溅。
他却像没听见一样,不慌不忙地接好引线,点燃导火索,在最后一秒才跳进河里。
桥塌了,任务完成了,他也因此得了个“爆破王”的称号。
这个称号,让他感到骄傲,也让他更加坚信,自己的经验和胆量,就是克敌制胜的法宝。
他变得有些骄傲,也有些固执。
他听不进别人的意见,尤其是一些听起来文绉绉的“理论”。
这份骄傲和固执,为他日后的跟头,埋下了深深的隐患。
03
1938年秋天,工兵连来了个新面孔。
副团长王凤麟,一个刚从苏联留学回来的“洋学生”。
他个子不高,戴着一副深度眼镜,看起来文质彬彬,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理论味儿。
王凤麟精通军事爆破,满口都是“冲击波理论”、“聚能效应”这些刘厥兰听都没听过的词儿。
他对刘厥兰那种“凭经验蛮干”的爆破方式,从一开始就看不上眼。
两人第一次见面,就在训练场上。
王凤麟指着刘厥兰刚刚完成的一次爆破演习现场,毫不客气地提出了批评。
“这次演习,你的任务是炸毁一个模拟碉堡,你用了多少炸药?”王凤麟推了推眼镜,问道。
“报告副团长,十公斤!”刘厥兰挺着胸膛,大声回答,脸上带着几分得意。
在他看来,这次爆破效果堪称完美,整个碉堡都被掀上了天。
“十公斤?”王凤麟冷笑一声,“浪费!”
他走到被炸得粉碎的模拟碉堡前,用脚踢了踢一块混凝土碎块。
“这个碉堡是砖混结构,最薄弱的地方在射击孔下方。你如果把爆破点选在那里,利用聚能效应,五公斤炸药就足够了。”
王凤麟的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刘厥兰的心上。
“你把炸药放在碉堡正中心,看起来威力很大,实际上大部分能量都向天和地耗散了,纯粹是听个响!”
刘厥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。
他不服气。
他觉得这个“洋学生”是在纸上谈兵。
“副团长,打仗不是做算术题。战场上瞬息万变,哪有时间给你去算什么结构,找什么薄弱点?多放炸药,保证炸毁,这才是最稳妥的!”
“糊涂!”王凤麟的声音陡然提高,“爆破是一门科学,精确的计算是为了最高效地杀敌,也是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我们自己!你这种思想,是在拿战士们的生命开玩笑!”
两人的梁子,就这么结下了。
刘厥兰打心底里瞧不上王凤麟的“洋理论”,认为那都是些花架子,不如下矿井时学来的实战经验管用。
王凤麟也对刘厥兰的固执和骄傲头疼不已,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,却被自己的经验束缚住了。
为了让刘厥兰开窍,王凤麟设计了一次特殊的考验。
他让人做了一个按比例缩小的桥梁模型,然后递给刘厥兰一包只有一公斤的炸药。
“用它,把这座桥炸断。”王凤麟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刘厥兰看着手里那点可怜的炸药,撇了撇嘴。
他觉得王凤麟是在故意刁难自己。
一公斤炸药,想炸断一座桥?做梦!
他凭着自己的老经验,把炸药包放在了自认为最关键的桥面中央。
结果,一声闷响过后,桥梁模型只是晃了晃,桥面上被炸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小坑。
周围的战士们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声。
刘厥兰的脸,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。
王凤麟走到他面前,指着摇摇欲坠的模型,几乎是吼了出来:“你看看你的杰作!我告诉过你,力的传导是有方向的!桥梁的承重结构在桥墩和拱券,你把炸药放在桥面上,除了炸个坑,有什么用?”
“爆破是科学,不是让你在战场上耍威风,逞英雄!你连最基本的力学原理都不懂,你这个‘爆破王’是怎么当上的!”
王凤麟的怒吼,像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刘厥兰的心上。
他看着那个失败的模型,又看了看王凤麟因愤怒而涨红的脸,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“经验”产生了怀疑。
也许,自己真的错了。
04
从那天起,刘厥兰像是变了一个人。
他收起了自己的骄傲和固执,像个小学生一样,跟在王凤麟身后,从零开始学习爆破理论。
他识字不多,就捧着王凤麟从苏联带回来的教材,一个字一个字地啃。
遇到不认识的字,他就去问连里的文化教员。
遇到不懂的原理,他就缠着王凤麟,不问明白决不罢休。
王凤麟的宿舍,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。
深夜里,那盏昏暗的马灯下,总能看到两个人凑在一起的身影。
一个在讲,一个在听。
一个在画,一个在记。
“你看,这叫聚能原理,把炸药做成凹形,爆炸的能量就能汇集成一股金属射流,可以穿透很厚的钢板。”
“还有这个,叫共振原理,任何物体都有一个固有的振动频率,只要找到这个频率,用很小的力量持续作用,就能造成巨大的破坏。”
王凤麟讲得深入浅出,刘厥兰听得如痴如醉。
那些曾经在他看来虚无缥缈的“洋理论”,此刻与他十几年矿工生涯积累的实践经验,开始慢慢地融合、碰撞,产生出奇妙的火花。
他开始明白,为什么有些岩层用少量炸药就能炸开,而有些却不行。
他也开始理解,为什么同样是放炮,选点不同,效果会天差地别。
原来,他过去凭直觉和手感摸索出来的东西,背后都蕴含着深刻的科学道理。
他的进步是神速的。
他的脑子,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,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甘霖。
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抱着炸药包猛冲的“莽夫”,他的每一次爆破计划,都开始有了周密的计算和科学的依据。
他会仔细勘察地形,分析目标的结构,计算最经济的药量,选择最致命的爆破点。
他的爆破,变得越来越“巧”,越来越致命。
到1941年,刘厥兰已经脱胎换骨。
他不仅熟练掌握了各种爆破理论,还能将其与实战经验完美结合,创造出许多新奇有效的爆破战术。
他成了山东纵队公认的爆破权威,是王凤麟最得意的弟子。
两人之间的关系,也从最初的针锋相对,变成了亦师亦友的深厚情谊。
王凤麟看他的眼神里,充满了欣赏和欣慰。
刘厥兰也对王凤麟,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感激。
他知道,是王凤麟,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。
05
1941年的冬天,来得特别早,也特别冷。
日军为了彻底封锁我鲁中根据地,在蒙山地区的一处险要隘口,修筑了一座代号为“钉子”的炮楼。
这座炮楼,名副其实,就像一颗钉子,死死地楔在了我军的咽喉要道上。
炮楼通体由钢筋混凝土浇筑而成,外墙厚达半米,上面布满了机枪射击孔。
三面是陡峭的悬崖,只有正面一条小路可以通行,而这条路,完全暴露在炮楼的重机枪火力之下。
为了拔掉这颗“钉子”,我军数次组织突击,都在那凶猛的交叉火力网前,付出了惨重的代价,却连炮楼的墙根都摸不到。
任务,最终落到了王凤麟的工兵连头上。
而担纲这次爆破重任的,正是刘厥兰。
这天夜里,刘厥兰带着一名侦察兵,借着夜色的掩护,悄悄摸到了炮楼附近。
冰冷的寒风刮在脸上,像刀割一样疼。
他趴在雪地里,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远处的那个钢铁怪物。
探照灯惨白的光柱,像幽灵的眼睛,不停地在阵地前沿扫来扫去。
重机枪的咆哮声,时不时会划破夜空的宁静。
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。
炮楼的围墙不仅厚实,而且表面被浇筑得异常光滑,几乎没有可以攀爬的着力点。
更要命的是,连日的严寒,在墙面上凝结了一层薄冰,滑不溜手。
刘厥兰的心,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他和王凤麟反复研究后,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:在深夜发动佯攻,吸引敌人的注意力,然后由刘厥兰率领一个爆破小组,携带三十公斤的炸药,趁乱冲到墙根下,实施爆破。
行动的那个晚上,风雪交加。
震天的喊杀声和枪炮声在炮楼正面响起。
刘厥兰带着三个最精干的战士,像四只雪地里的狸猫,从炮楼侧后方的死角,悄无声息地冲了出去。
一百米的距离,在日军的交叉火力下,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
子弹贴着他们的头皮呼啸而过,激起的雪沫打在脸上生疼。
一名战士刚跑出十几米,就不幸中弹,闷哼一声倒在了雪地里。
刘厥兰的眼睛红了,他咬着牙,继续向前猛冲。
终于,他们冒着枪林弹雨,冲到了炮楼的围墙底下。
这里是探照灯的死角,暂时是安全的。
刘厥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
他示意战士们放下那个重达三十公斤的炸药包。
然而,新的问题出现了。
由于墙面太光滑,又结了冰,他们带来的挂钩、钉子,根本无法固定住沉重的炸药包。
试了几次,炸药包都从墙上滑了下来。
正面的枪声越来越稀疏,佯攻的部队快要撤下来了。
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。
刘厥兰急得满头大汗。
他环顾四周,突然发现墙体和地面连接的墙角处,有一道不太明显的缝隙。
情急之下,他来不及多想,指挥战士们将炸药包死死地塞进了那道缝隙里。
“快!点火!撤退!”刘厥兰低吼道。
导火索被点燃,发出“嗤嗤”的声响,在死寂的雪夜里格外刺耳。
四个人拼了命地往回跑。
他们身后,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。
爆炸的气浪,将他们狠狠地推倒在雪地里。
刘厥兰顾不上摔得生疼的身体,挣扎着爬起来,望向炮楼的方向。
围墙,确实被炸开了一个缺口。
但炮楼的主体,却在硝烟中毫发无损地矗立着。
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。
他把炸药放在了整个建筑结构最稳固、最能承重的墙角!
那三十公斤的烈性炸药,相当于只是给“钉子”挠了一下痒痒。
指挥部里,王凤麟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,气得浑身发抖。
他抓起步话机,用尽全身力气怒吼道:“刘厥兰!你个蠢货!你把炸药放到哪儿去了!”
那愤怒的斥责,像一道惊雷,清晰地传到了阵地上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刘厥兰僵在原地,羞愧、悔恨、绝望,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。
全场一片死寂。
爆破失败,意味着突击连的冲锋将再次受阻于敌人的火网之下。
日军似乎也从刚才的爆炸中反应过来,炮楼里的机枪吼叫得更加疯狂,子弹像泼水一样向我军阵地倾泻而来。
所有人都以为,这次任务将以又一次惨痛的失败和牺牲告终。
就在这时,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。
06
虽然爆炸没能摧毁炮楼的主体,但那股巨大的冲击力,却顺着墙角,将厚实的墙体与地基的衔接处,震出了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缝!
一道电光,在他脑海中猛地闪过!
他想起了王凤麟曾经在课堂上,为了让他理解“共振原理”而举过的一个例子。
“一队士兵齐步走过桥梁,如果他们的步伐频率恰好与桥梁的固有频率相同,就有可能把大桥震塌!
这就是共振!爆破也是一样,有时候,你不需要用巨大的能量去硬碰硬,只需要找到它最脆弱的结构连接点,用一次精准的、恰到好处的震动,就能让它自己崩溃!”
结构共振!
刘厥兰的心脏狂跳起来。
他明白了!炮楼的主体虽然坚固,但它和地基的连接,就是它最脆弱的“桥梁”!刚才那一次错误的爆破,无意中为他指明了真正的方向!
他猛地回头,看到那名牺牲战友的身影还趴在不远处的雪地里。
在他的身下,似乎还护着一个东西。
是那包五公斤的备用炸药!
一股热血直冲头顶,刘厥兰什么都顾不上了。
他嘶吼一声,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,猛地从雪地里弹起,冲向了战友的尸体。
子弹在他脚边“噗噗”作响,但他已经感觉不到恐惧。
他扑到战友身边,从他冰冷的怀中,抓起了那包同样冰冷的炸药。
“兄弟,借你的家伙一用!”
他没有再冲向炮楼正面,而是转身扑向了炮楼的侧后方。
根据侦察,那里有三根暴露在外的混凝土承重柱,那是支撑整个炮楼重量的关键!
那里是火力死角,但也是唯一的生机!
他像猿猴一样攀上一个小土坡,那三根冰冷的承重柱,就近在眼前。
柱子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、结了冰的苔藓,滑溜异常。
刘厥兰抽出刺刀,用尽全力在冰面上疯狂地凿着,为炸药包清理出一个可以附着的粗糙表面。
他将那仅有的五公斤炸药,死死地捆在了中间那根承重柱的根部。
然后,他开始调整导火索的长度。
他的手在颤抖,但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。
这不仅仅是经验,更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。
导火索太长,敌人可能会发现并破坏。
太短,自己就无法安全撤离。
他凭着多年矿工生涯练就的直觉,和从王凤麟那里学来的秒速计算,将导火索截取到一个临界长度——一个既能保证他撤离,又能精准引爆的极限值。
“嗤——”
导火索被点燃的瞬间,炮楼上的日军探照灯猛地扫了过来,将他整个人都罩在了惨白的光柱里。
“敌袭!”
日军的惊呼声和机枪的怒吼声同时响起。
子弹像冰雹一样砸向他所在的位置,在他脚边激起一团团雪雾。
刘厥兰没有回头,他翻滚着扑进旁边的一条壕沟里。
几乎就在他落地的同一瞬间,他身后传来一声沉闷,却又仿佛能撕裂大地的巨响!
“轰隆——咔嚓!”
那声音,和他以往听过的任何一次爆炸都不同。
不是单纯的炸裂声,而是一种结构被摧毁、骨架被折断的哀鸣!
五公斤炸药,精准地摧毁了承重柱的根基。
巨大的炮楼,像是喝醉了酒的巨人,先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,然后发出了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,缓缓地向一侧倾斜。
在重力的作用下,三层砖石钢筋混凝土结构失去了平衡,轰然坍塌!
漫天的烟尘和碎石,像一场末日暴雨,席卷了一切。
日军机枪的咆哮声,戛然而止。
整个战场,出现了诡异的一秒钟寂静。
随即,突击连的阵地上,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。
“炮楼倒了!”
“弟兄们,冲啊!为牺牲的战友报仇!”
战士们从雪地里一跃而起,端着刺刀,呐喊着冲进了那片还在弥漫着硝烟的废墟,全歼了残余的守敌。
刘厥兰躺在冰冷的壕沟里,望着被夷为平地的“钉子”,眼泪,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07
“钉子”炮楼之战,成为了山东纵队一次经典的攻坚战例。
刘厥兰也因此一战成名,但他没有骄傲,反而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了理论与实践结合的重要性。
在王凤麟的指导下,他开始系统地总结这次战斗的经验教训。
他将自己的想法,与王凤麟的理论知识反复碰撞、验证,最终开创了一套全新的爆破战术——“三点联动爆破法”。
这套战术的核心,就是将一次性的大当量爆破,分解为三次小当量的精准爆破。
第一步,先用少量炸药,爆破炮楼的地基或墙角,目的不是摧毁,而是削弱其整体支撑,制造结构上的不稳定。
第二步,找到并摧毁关键的承重柱,利用力学传导原理,使其彻底失去平衡。
第三步,在炮楼倾倒的过程中,用最后一枚小当量炸药,引爆其顶部的弹药库或指挥所,利用日军自己的弹药,从内部将整个钢筋混凝土结构彻底瓦解。
这一战术,阴险、高效,而且极大地节省了宝贵的炸药。
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,刘厥兰带领工兵连,将这套战术在鲁中根据地广泛推广。
他们像一群幽灵,活跃在敌后战场上,一座又一座曾经让我军束手无策的炮楼,在他们精准而巧妙的爆破下,轰然倒塌。
短短三个月,他们连续炸毁了十七座炮楼,创造了“以少胜多、以巧破坚”的战场奇迹。
刘厥兰的创造力,也被彻底激发了出来。
在一次战斗中,他发现日军的一座炮楼,常常依托着陡峭的山崖修建,正面难以接近。
他便冥思苦想,发明了“悬索爆破术”。
他让战士们从悬崖顶端,像神兵天降一样,吊着绳索滑下,将炸药包悄无声息地贴在炮楼背侧的岩壁上。
引爆炸药,不是为了炸毁炮楼,而是为了炸塌山石。
巨大的山石崩塌下来,所产生的冲击力,比任何炸药都更加恐怖,瞬间便将坚固的炮楼掩埋。
这种神出鬼没的战术,一度让日军惊恐不已,甚至在内部传言“八路军会飞檐走壁”。
然而,战争是残酷的。
1942年,日军恼羞成怒,对鲁中根据地发动了空前规模的“铁壁合围”大扫荡。
在惨烈的马鞍山保卫战中,为了掩护主力部队突围,王凤麟亲自带队,执行阻击任务。
他不幸身负重伤。
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他将刘厥兰叫到身边,从怀里掏出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笔记本,交给了他。
那本子上,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王凤麟对爆破战术的研究心得,很多地方还用红笔画着各种结构分析图。
“厥兰……记住,火药是死的,人是活的……别让经验,成了你的枷锁……”
王凤麟的声音微弱而又坚定。
刘厥兰含着泪,重重地点了点头,接过了那本比他生命还要重要的《爆破战术笔记》。
他率领工兵连,在突围的路上,用王凤麟笔记中提到的“土制延时炸弹”,接连炸毁了七座敌军追击路上的必经桥梁,为大部队的成功转移,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。
从那以后,刘厥兰将王凤麟的理论遗产,与敌后游击战的特点,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。
他创造出“流动爆破小组”模式。
每组三个人,携带可以随时拆卸组合的便携式爆破装置,像钉子一样,楔入敌人的运输线。
他们趁着夜色,炸毁铁轨,然后用草木灰和泥土,仔细地掩盖住爆炸的痕迹。
第二天,日军的巡逻队看到断裂的铁轨,往往会百思不得其解,甚至向上级报告,说“铁路自己断了”。
这种袭扰战术,让日军的后勤补给线,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和恐慌之中。
08
漫长的八年抗战,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。
当日本宣布投降的那一刻,刘厥兰和所有战士一样,放声痛哭,那是喜悦的泪,也是思念的泪。
战争结束后,他脱下了那身早已褪色的军装,拒绝了部队的挽留和安排,选择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鲁中煤矿。
他重新成为了一名普通的矿工,仿佛那个名震一时的“爆破王”,从来没有存在过。
他从未对任何人,包括自己的妻子和孩子,提及过往的那些峥嵘岁月和赫赫战功。
只有在偶尔发生的矿难救援中,他才会重新拾起那份技艺。
他总能凭着对结构的精准判断,和对炸药的精妙控制,在绝望的废墟中,为被困的工友们,打通一条生命的通道。
每当那时,人们才会从这个沉默寡言的老矿工身上,看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光芒。
时间流逝,转眼到了1958年。
山东省革命历史纪念馆,向社会广泛征集革命文物。
工作人员找到了刘厥兰的家。
在他的坚持下,妻子才从一个尘封多年的旧木箱里,拿出了一个用布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包裹。
包裹打开,里面静静地躺着几件物品。
一条已经磨得破旧不堪,上面还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炸药包背带。
一本封面已经卷起,纸页泛黄,布满了手写笔记和图画的《爆破战术笔记》。
还有一枚锈迹斑斑的日军九二式重机枪弹壳。
工作人员不解地问这个弹壳的来历。
刘厥兰只是沉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肩,那里,在厚厚的老茧下面,有一道深深的伤疤。
那是当年在“钉子”炮楼之战中,为了安放第二包炸药时,被子弹擦过的纪念品。
他的故事,这才被人们所知晓。
晚年的刘厥兰,身体还很硬朗,他常常会坐在矿区的门口,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人。
他会对他们说:“当年打鬼子的时候,我们手里没枪没炮,靠的不是蛮力,是琢磨,是动脑筋,是怎么用脑子,让那些炸药听我们的话。”
他的话,朴实无华。
他的故事,最终被详细地写入了那支英雄工兵连的史册。
他所开创的“科学爆破”与“灵活战术”相结合的思想,也成为了我军早期工兵建设中,一笔宝贵的精神遗产和财富。
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,也是一个需要用智慧和鲜血去赢得尊严的年代。
刘厥兰,就是那个时代里,一朵在硝烟中默默绽放,却又无比璀璨的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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